剩我和李副官两人。
我拿手帕替宋述安擦了擦额头的汗，看他表情逐渐平静，似是陷入了沉睡，便朝李副官点了点头，换他看顾着宋述安，自己走到了桌案边，取纸笔写起了药方。
远志三钱，天冬三钱，玄参五钱……不、不宜太补，四钱更好……
正斟酌着药方，一旁的李副官忽然喊我。
“唐姑娘，少将军又梦呓了。”
我循声望去，发现床上刚才还睡得香沉的宋述安，不知何时又显出了一副被噩梦惊扰的模样，四肢不停乱动，口中翻来覆去念着些什么。
就这样可是完全没办法休息好的，要不要再给他开个安神方呢？
我忧虑地走上前，刚想替他再把把脉，却见青年皱起的眉头重又舒展，整个人也安静了下来。这表现，就好像——
我迟疑了一下，试探着朝后又退了几步，双眼紧盯床上的宋述安。正如我猜测的那样，随着我的远离，宋述安平静的睡颜又一次出现了裂痕。我想起他曾对我说过，只要我在他身边，噩梦就不再会出现。我本以为这句话指向的是当年的心结，心结解开了，噩梦自然不复存在。只是，如今看来，却好像根本不是这么回事？
所谓的我在他身边，指的居然是物理上的距离？！
这可真是太荒唐了！
我目光复杂地看着床上昏迷的青年，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，颇不是滋味。
见我这副模样，一旁的李副官发出了一声长叹。
“果然，唐雪姑娘才是少将军的药啊。”
“此言何解？”
李副官朝我招了招手，我走上前，在他的拜托下握住了宋述安的手。肌肤相贴，被噩梦惊扰
周府抄家的刺激，原来不是吗？那宋述安为什么不纠正我？
“彼时的少将军心性孤傲冷情，待人冷漠，却不知为何，唯独对一位名为周诗玫的女童格外亲切，每见那女童一回，心情都会开朗几分。那周诗玫，是时任从二品右仆射的周梁宇周大人的七女儿，老将军觉得少将军的失眠症是那个名唤周诗玫的女孩治愈的，自此便常带少将军出入周府，少爷的失眠症也确实不曾再复发。”
“……”--<
这也是我不知道的，我还以为宋叔叔带述安来我家，是想让述安跟我爹学习，原来不是吗？！我爹呢，这事我爹知道吗？
“十年前，周大人获罪入狱，周府抄家，阖家女眷皆被发配边疆，周诗玫也因此踏上流放道路。那之后不久，少将军失眠症复发，且随时间的流逝，日趋严重。直至半月前，少将军多方打听，终于找到了当年押解周府女眷的衙差，却得知那周诗玫早在十年前的流放路上便已夭折。自那以后，少爷便终日被噩梦所困，再也没能好好休息过一次，我在旁看得忧心不已，只能想尽办法请来了周边城市有名的大夫郎中，为少将军诊治，可所有人都诊断不出原因，直到我的人请来了姑娘您……接下来，便是您知道的故事了。”
“我……我不清楚。”我怔怔看着沉睡的宋述安，心乱如麻。
“少爷的病本就古怪，姑娘不清楚也是情有可原。”
“不、他从来没跟我说过，他这病自小便有，也没告诉我、只有我在他身旁才能不做噩梦……既然如此，我住在隔壁院子的这些天里，他岂不是完全没休息过？！”我颤抖着声音，越说越急，说到最后没能忍住，竟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哽咽。
看我表现得太过激动，李将军赶忙伸手按在肩头，稳住了我。
“姑娘、唐雪姑娘……还请冷静。少将军并不是没有休息过，自从您出现以后，他的失眠症已经缓解了很多，就算姑娘不在近前，他也只是偶尔才会做起噩梦，您不必为此自责。今日会忽然倒下，说到底还是因为少将军太勉强自己了。大家都认为，反攻并不急于一时，花更多的时间去适应盾车阵型，获胜的把握才会更大。然而，不知为何，五日前的会议上，少将军忽然将计划提前了。”
“五日前？”
“是啊，因为计划的突然调整，所有人的工作量都一下增加，尤其是少将军，这五天里基本没怎么休息。”
五日前……那不就是我跟他提出辞行的那天吗？
我伸手捂着发酸的鼻端，看着眼前瘦削苍白的青年，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自责。如果我早点发现他的噩梦并不是因心病而起，如果我更加关注一点他的身体情况，如果我没有那么任性想着避开他，让他为难，是不是他现在就不会像这样倒在床上、人事不省了呢？
他可真傻，既然还是会做噩梦，为什么不跟我说呢。什么都一个人扛着，硬生生把自己累晕倒了，他以前明明是那么结实又健康的人，如果早些跟我说，如果我早些知道……--
除了我娘，这辈子就没人对我这么好过。宋述安他难道是个傻子吗？
“唐、唐雪姑娘……”或许是听到了我压低的啜泣，李副官看了我一眼，然后又装作没事人一样，飞快移开了目光。很明显，这位大叔一点也不擅长对付女人的眼泪，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传闻中那位忧郁的寡妇好上的。
我同样也不愿被人看到自己掉眼泪，于是我强忍着抽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