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鹿眼(1 / 3)

盛武杰原是路过,看见盼儿才停下脚步,陪她进到春城的店里。可他哪里料得到,这两个小妇人站到了同一阵营,时不时要笑话他一声,听得他好没意思,起身到后院里教小文练箭,不愿同她们一块叽叽喳喳。

尚未入夏,春城已经摆弄起一把小扇子,看着远处盛武杰的背影,说:“人家洋人拿的真枪,咱们练箭还有个屁用。”

盼儿讨好模样,替春城倒茶,说:“还是可以强身健体的。”

春城瞥了盼儿一眼,说:“肉还吃不上几顿,强个屁呀强?穷讲究他个大头鬼。”

“是是是...”盼儿点着头,一句不敢驳。

春城放下扇子,道:“小丫头在外面坐一个下午,就为了问我花蜜成分?”

盼儿说:“姐姐好聪明,什么都瞒不过姐姐。”

春城道:“眼下整个北岭都姓盛了,你该有花不完的银子才是,为什么还要卖花蜜啊?”

盼儿假笑:“这还能为什么,闲的呗?”

“闲呐?”春城嘿嘿一笑,“也是,嫁给盛武杰,就跟守活寡一样,人前不让贴,人后也不让碰,确实是闲得慌,咱们盛大司令浑身上下,只硬一张嘴!”

…她说的是盛武杰吗?原来她方才嘲笑盛武杰的病,是在说他不举?他分明......

等一下,她说这话什么意思?她也嫁过盛武杰?

春城低头喝茶,眼睛一刻都不离开盼儿,让盼儿觉得自己似乎被她看穿了似的。

“我以前,也是盛家的妓子。”春城毫无避讳。

盼儿在外人面前,还是有些介意的:“是艺陪,不是妓子.....”

春城一声嗤笑:“‘艺’?你是能歌还是善舞?请问你艺在何处?盛武杰买上你,渡边留意你,无非都是看中你十八来岁这张小脸罢了,加个艺字能让你心里好受一点,那就加吧,但人要记得自己几斤几两,不然身子骨轻飘飘的,飞到天上,到时候怎么摔死的都不知道。

你以为这一个 ‘艺’字是为你加的吗?屁!一声艺陪,不过是为了让参观你的男人心里好受些,脱光了是下贱,半推半露就成艺了?穿多穿少,最后不还是得脱掉?趴在地上的狗站起来也成不了人,要说虚伪,谁都比不过这帮成天不安好心的狗男人。”

春城的话让盼儿想起了渡边蒜瓣似的十指,一时不知道哪样更让她心里难受。

“所以呀,小丫头,”春城眼神回到盼儿脸上,“你再回答一遍,为什么要卖花蜜?”

话说到这儿,再瞒就没意思了。盼儿低头看鞋,小声道:“为了...为了逃出盛宅。”

春城毫不惊讶,依旧笑容满面。她卖笑为生,脸上挂笑是常态,取悦是笑,轻蔑是笑,偶尔愣神也是微笑,像张焊在脸上的面具,唯独找不到她真正开心时候的表情。

她凑到近处,小声说:“小丫头,姐姐我给你算一笔账吧?每一盒花蜜,成本我就算你个盒子钱,就是五文,一盒卖三十文,净赚二十五,北岭不是北平,姐姐我一个月大约也就卖个五盒,一年一千五百文,也就是一两半的银子,盛大司令当年买我是六十两银子,你这模样,总得比我多值个几两吧,就算你也是六十,你得卖几年花蜜才能替自己赎身呐?”

盼儿掰了掰手指头,颤巍巍地以为自己算错了,说:“是...四十年吗?”

“嗯啊,六十岁的老丫头,离了盛宅,身无分文,你到时候干什么去?”

六十两?买个人竟然这么贵?自己竟然这样值钱?盼儿不知道是该先高兴还是先难过。

六十岁,四十年,六十两银子,一年一两半...原来盛武杰早就替自己标好了价格。

“这还是盛武杰替你寻了梁老板的铺子,若是他知道你卖花蜜的目的,到时候不替你周旋,那梁老板就得抽你一半的利,或是你自己在集市上租个铺子,地主抽利只会比梁老板更狠,你要赎身就得等下辈子。”

“我,我可以自己寻个地方,摆个小摊。”盼儿声音里透着楚楚可怜的倔犟。

“你可以在东北任何地方摆你的小摊,你摆也得有人来不是?”

“我..我可以卖给相熟的朋友。”

“哟,请问你是马军五虎将,还有一百零八位好兄弟吗?算上我,你有几个朋友,一只手数得过来了吧?”

盼儿脸上火辣辣的,视线逐渐模糊,像是个溺水的人,本来还以为自己抓到了花蜜的救命稻草,却发现手里的绿色不过是一片浮萍,水域的规则早就有人定好,不是她一个人胡乱扑腾就能找到呼吸的出口。

“良禽要择木而栖。”春城拉上了盼儿的手,安慰似的把盼儿的头按到了自己肩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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